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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富》经典回顾:中国入世问题引发美国内斗(1999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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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争取加入世贸组织对所有人来说都绝对是个好消息,但政治问题会成为拦路虎吗?

    假如中国能在未来几个月成功加入世界贸易组织(the World Trade Organization),它必将成为中国经济政策自邓小平于1978年实施改革开放以来最重大的转折点。已在中国展开商业活动或即将进入中国市场的跨国公司将率先体会到中国入世带来的影响,而更长远和更深刻的影响将发生在中国这个国度自己身上:中国发展完全市场经济的脚步将得以加快,效率和开放程度也会有所提高,它将成为世界其它经济体更加重要的合作伙伴。

    事实上,“入世协议”本应在四月份中国总理朱镕基访问华盛顿期间就已经达成。在坚守了13年之后,朱总理终于秘密带来经过重大完善的中方入世条款。克林顿政府公开的文件显示的让步震动了美国商界(但中国政府对其中很多细节都予以否认)。华盛顿美国经济战略研究所(ESI——Economic Strategy Institute)的所长克莱德•普雷斯(Clyde Prestowitz)曾任贸易谈判代表,曾经因为对日本的强硬立场而广为人知。他直言不讳地说:“如果是我,早就接受这份协议了。”但克林顿政府却没有这样做,个中原因至今仍令人费解。直到九月克林顿总统与江泽民主席在新西兰出席亚太经合会议(APEC)期间见面,事情才得以峰回路转。但是,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倘若这份协议在来年美国总统大选开始之前仍得不到国会的批准,就会变成废纸一张。虽然失败并不意味着世界末日,但中国入世至少将被推迟到2001年。

    如果真是那样,那就太遗憾了,因为中国扩大开放对美国几乎有百利而无一害:美国对华贸易只占美国GDP的1%,因此中国入世对美国整体经济的影响可谓轻如鸿毛——特别是美国原本已经向中国产品和服务开放,入世本身并不会使美国进一步敞开对中国开放的大门。

    相反,美国跨国公司在华经营的条件会有所改善。例如,关税降低和取消配额将带来巨大的利好效应,这对美国和澳大利亚的农场主而言尤为实际。他们比中国同行的生产效率更高,因此一旦农产品配额转变为关税,他们轻而易举就能实现对华出口的翻番。同样,入世也将给汽车出口带来影响。目前,汽车及零配件的关税高达100%,但到2005年将分别下降至25%和10%。另外,中国也已同意清理不透明的许可和配额制度,因为它们的阻碍作用比关税更为严重。

    中国入世与在华美国企业的发展优势尤其利害攸关。长期以来,中国一直是世界上仅次于美国的第二大外来直接投资(FDI)目的地国家,截至1998年,中国已累计吸收外资3,000亿美元。但是,尽管投资意愿仍然出奇地高涨,但实际的现金流入却波澜不惊,甚至有所缩水。交谈之中,驻京外国商人甚至暗暗流露出了一种“中国疲劳”的情绪。例如一家主营京郊外籍人员别墅搬家的公司就报告说,今年的业务量减少了85%。

    道琼斯(Dow Jones)中国业务负责人吉姆•麦克雷格在中国有十二年的经验,备受尊重。他说,过去十年外国投资的发展一直比较正常。八十年代或九十年代初进入中国的跨国公司曾经获得了公平市场准入的承诺,以换得他们在资金、人力和技术上的投入。但是,公平准入并未如期而至。麦克雷格认为,外国人受够了“培养内线”的游戏。麦克雷格将中国入世比作是刺激外国投资必要的强心剂,其他人也有同感。大通曼哈顿公司(Chase Manhattan)中国区负责人克莱斯•莫克表示:“在现有的合资制度下,跨国公司在华发展的空间已趋饱和。”未来投资走向还要看投资者能否获得更大的施展空间。


    中国入世应大规模扩大开放领域,其中最大的开放空间是服务业,而美国在这方面极具全球竞争实力。服务业的范畴极为宽泛。埃克森石油公司(Exxon)已在香港以北的珠江三角洲拥有25家埃索(Esso)服务站。埃克森公司中国业务负责人史蒂夫•高曼认为,中国入世将为服务站数量翻番、以规模效应促进收入增长铺平道路。目前仍禁止外资涉足的电信服务业也将逐步放开:2006年固话业务的投资上限将提高到49%,2005年移动业务的投资上限将提高到49%,2004年网络和其他增值业务的投资上限将提高到51%,中国对这方面的业务需求增长很快。

    有些美国投行一直抱怨四月份的方案对金融业的处理方式(尽管有人认为中国在金融领域仍然非常落后,但点滴改进都意味着更多的免费市场份额)。但是娱乐业却没什么可以抱怨的。浦马是美国最大的音乐出版商普樱音乐娱乐公司(Cherry Lane Music)驻北京的代表,他在中国为客户收取的版税高达1,000万美元。浦马认为这一数字终将破亿,但只有等到“对外开放的大门——特别是WTO这扇最大的门——打开之后才能实现。”好莱坞也认可这一说法。尽管中国每年只允许引进十部美国大片,但它们实际上已经主宰了中国的银幕;四月提案不仅能提高中国进口美国影片的数量,还将允许外国人参与影院的投资和经营。

    西方国家的保险公司是获益最多最快的团体【这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美国国际集团(AIG)的总裁汉克•格林伯格会在克林顿拒绝朱镕基的提议之后公开发飙】。此前已有十三家西方保险公司获得了保险业务的执照——但其中四家于四月份刚刚获批的公司却在入世交火中惨遭池鱼之殃。这些执照严格受到地域及其他多种限制。但是,根据世贸组织的规定,这些限制将得到放宽,使中国成为西方保险公司在全球最大的市场机遇。而且,这个机遇并非(中国常见的)潜在机遇,而是切实存在的。中国的个人储蓄数额巨大,但可投资的产品却少之又少。已购买人寿保险的中国人数量极少——市场渗透率仅为马来西亚的二十分之一或香港的十九分之一。只要能提供适销对路的产品,中国人必将出手抢购。美国丘博保险公司(Chubb)于四月获得了财险及意外险的经营许可,公司的中国业务负责人依安•蓝卡斯特称,上海的人寿保险市场已连续六年保持了60%的年增长率。作为首家获准进入中国的西方保险公司,美国国际集团于1993年进入上海市场,仅用两年时间就将市场份额从零扩大到了20%。又过了两年,由于本土保险公司的竞争实力增强,AIG的市场份额回落到7%。然而,由于需求增长迅速,美国公司的收入和利润仍然高于市场份额滑落前的水平。

    对各行各业的跨国公司来说,无论是制造业还是服务业,都存在一个突出问题:分销。中国实行的是经济领域中最原始的分销体制;且一直将外国人排斥在外。目前,外国公司必须通过一家国营的外贸公司才能进口自己的产品,不能自行批发、零售,或提供售后服务。“我们无法直接接触到消费者。”通用中国(GM China)副总裁迪姆•斯特拉福特说:“这对我们是极大的束缚。”而根据四月的提案,大多数这类限制,连同要求外国工厂必须出口部分产品、大多数外国投资必须成立复杂的合资公司等规定都将寿终正寝,跨国公司深入中国市场的道路将被进一步扫平。

    从长远来看,真正影响跨国公司乃至每个人的应是世贸组织将为中国经济改革带来的推动作用。中国经济,尤其是无序扩张的国企饱受效率低下之苦。法制不健全、企业责任缺失和透明度差是导致这种现状的一部分原因。而来自外国企业的竞争压力将迫使一大批中国国企为了生存而进行改革。

    根据国务院(the State Council,相当于中国的内阁)发展研究中心(he Development Research Center)的估计,中国入世七年后将减少农业岗位1,000万左右,另有约100万人将分流至汽车制造、机械和设备制造业。而纺织业、制衣业、服务业将各自新增250万个就业机会,可以部分抵消上述消失的岗位。(丘博公司的蓝卡斯特认为仅保险业就能提供100万个就业机会)。这正好符合人们对经济开放的预期。中国将扬长避短,转向发展具有比较优势的产业(如劳动密集型的轻工制造业)。


   人们期待的另一个变化是摆脱低效。许小年是摩根士坦利(Morgan Stanley)与中国建设银行(China Construction Bank)在北京成立的投资银行——中国国际金融公司(China International Capital Corp.)的首席研究员,他认为工业优化及重组将以汽车和石化产业为重心。1995年,中国共有122家汽车制造商,分散在全国30个省份中的17个省;其中年产量最高的不过300,000辆,仅相当于通用汽车公司全球产量的二十五分之一或戴姆勒•克莱斯勒(DaimlerChrysler)产量的十五分之一。可以确定的是,中国入世必将促进汽车产业的合并,而炼油和石化产业也同样如此。

    世贸组织带来的最大好处或许就是将世界一流的管理方法和技术介绍到中国,显著提高当地的生产效率,扩大国内外优秀企业的市场。回想若干年前,康柏公司(Compaq)还雄霸中国电脑市场,但如今本土企业联想公司(Legend)已跃居第一,将康柏挤落到了第五的位置。

    无论站在中方还是美方的立场,都很难从经济角度为反对中国入世找到一丝上得了台面的论据,只能将其归结为政治需要。尽管中方在新西兰对话中表现强硬,但似乎仍有意愿达成一致。真正的症结在于华盛顿。美国商界几乎一边倒地支持中国入世,就连在世贸框架下最有可能受到中国企业竞争排挤的纺织业也都投了赞成票。

    反对派有两个根源。首先,由反共派和宗教派组成的奇特联盟——共和党右翼以及主张人权的民主党都是死心塌地的反华派。只要中国尚未入世,美国国会就要逐年对中国的贸易地位进行审查。反华说客决不会心甘情愿地失去一次在年度辩论中打压中国人权以及其他非经济性失误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工会工人强烈反对中国入世。但这也许无足轻重,因为只有10%的私企工人加入了工会,劳工游说根本无法构成威胁。美国经济战略研究所的普雷斯说,即便工会向它所支持的左倾民主党议员、众议院少数派领袖格普哈特施压,要求他改变想法,但普哈特仍对中国入世表示了支持。目前,特殊因素来自正在总统竞选中挣扎的副总统戈尔。戈尔饥不择食,亟需来自各方的支持。此外,由于一些大众并不完全知晓的原因,工会也强烈反对中国加入世贸组织。

    如果仍不能达成协议,也不太可能爆发贸易战(但在这一事件中,不断上升的贸易保护主义给美国带来的危险远远高于中国)。推动中国改革开放的力量十分强大,即使没有世贸组织的协助,这种力量也将不断凝聚。但是,跻身世界最有影响力的贸易组织无疑将加速这一进程,把中国与世界体系以及对外经贸的开放机遇更紧密地绑在一起。为什么某位候选人的总统竞选会比显而易见的国家利益更受重视?一定有很多形容词可以描述这背后的动机,但“值得”一词肯定不在其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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