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华为大幅涨薪，尤其是大学刚毕业的新员工月薪过万的消息引起了很大反响。各方评论中以支持为主，也有反面观点。此时若抛开新闻事件表象，从另一个视角重温99年前亨利·福特的“涨薪时刻”将有助于我们看清新闻事件背后多个与人力资本相关的问题。之所以说人力“资本”而不是人力“成本”，是因为每到这样一个时刻，我们可以更深刻地认识到人不应该是公司和社会的负担，低人力成本不应该是国家发展永远的红利，尤其应该认识到中产阶层是国家的“资本”，是希望，而不应成为被盘剥和利用的群体。
99年前的涨薪时刻
1914年，福特决定：工人日工资倍增至5美元，9小时工作时间降到8小时。和华为涨薪事件一样，福特当时的决定激起了各方的争论：有些同行笑话福特走向了乌托邦，而大众则为他欢呼。不到24小时已有10000人到底特律工厂外应聘；有人认为这就是美国中产阶层诞生的时刻。事实上，喧嚣背后的福特早有胜算：由于几年来在流水线上的创新，他的工人效率早已是业界5倍以上。
福特的官网文章中有记录：公司在密歇根高地公园厂房最早采用了一种“流动装配生产线”，这种新技术让工人可以站在一个不变的位置，针对从他们面前经过的、完成度不同的汽车，反复操作同样一道工序。这种流动生产线最后被证明无比高效，并助力公司在生产效率方面远超其它竞争对手，同时让福特汽车的成本大幅降低。很快，福特生产一台T型车平均只需要3分钟，效率从12.5人时（man-hours）降到了 1.33人时，在此基础上工厂需要的工人数量还可以大幅削减。
为了形象地说明这种改变在上个世纪初的颠覆性程度，我们要提到当时福特车的一个“缺陷”：在宣布涨薪之前、也就是暗中创新之时，有人发现福特车都是单一的黑色，公司放弃采用其它丰富的色彩。为什么？因为只有一种日本的“黑沥青(Japan black)"油漆干得足够快，而其它油漆都干得太慢，无法匹配这种生产速度。想象一下，油漆居然一度变成了汽车制造业的瓶颈——足见这种创新在当时是多么的超前。
福特的真实动机
从动机上看，这一切的发生是因为福特要竭尽所能去满足市场对“T型车”的需求；从结果上看：一群拿两倍工资、比同行工作时间更少的工人帮助一家美国公司成为了全球行业巨擘，并由此逼迫别的公司主动跟随和创新，最终将这种流水线技术发展成为了制造业的新标准；直接升级了大到汽车、小到真空吸尘器等的生产方式。
虽然这次突破让公司和工人都赚到了钱，但是福特自己的官网文章亦坦承“亨利当时涨薪的主要目的其实是为了缩减‘人员自然消耗’，因为当时劳动力在这样一种单调的生产线上的流失率很高”。言下之意：高薪可以抵挡住单调工作导致的人员流失——这显然属于一位CEO在人力资源管理上的正常商业决策；有趣的是当时全球各家媒体的报道都将高薪解读成一种无可争辩的“平等主义善举”。
为何媒体坚信这是“善举”？
本文最关键的部分到了，为什么媒体会心甘情愿地如此解读？绝对不要低估任何历史阶段媒体的智商。福特之所以会得到如此高的媒体评价，是因为他随后指出“既然我们现在可以批量生产更廉价的汽车了，那么（下一步）只有让工人买得起它们才有销路。” “让自己的工人买得起自己生产的汽车”放在今天也许不算稀奇，但在当时它意味着一种新的观念：你的劳动力也可以成为你最可持续的、最大规模的消费者群体——这也是为何有人坚持认为是福特的举措创造了美国的中产阶层。想想中产对于美国意味着什么，就不难理解为何福特得到了如此高的赞誉。
这种生产力和消费力的互相促进形成了良性循环，美国的中产也成为了决定这个国家经济地位的群体，也是每次总统竞选两党候选人都要争宠的对象。
我们的中产在哪里？
如果把这种对于中产价值的认识放大到国家层面，反观我们自己，不难发现我们的中产阶层、或者说发育中的中产阶层毫无疑问是被盘剥的对象。在社保和养老方面，公共部门的人员0费率，企业职工却要缴纳28％费率；最终前者平均退休金有4000～5000元，后者却只有平均1000～2000元。也就是说不出钱的人，拿到了出钱养他们的人3到4倍养老保障。这还不包括在房产和其它福利方面两种群体历史上产生的待遇差距。最近本人采访清华大学杨燕绥教授时，这位在管理学和社会保障学方面非常有见地的学者指出：别的暂且不谈，只要给这个（有名无实的中产）阶层住房，他们就是真正的中产，但遗憾的是他们没有。所以，如此下去，我们的中产在哪里？
从国家回到公司层面，忘掉那些讽刺和批判华为的声音，我们不能忘记的一点：它是一家民营企业。最后有所行动的是私人部门，而不是国家。历史是螺旋式的上升，不可能拿今天的华为去比较当年的福特，但是将生产力和消费力统一起来看待的逻辑却依然是那么直白和有效，不尊重它的后果也是那么的简单和无情。
作者：章劢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