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亚伦·斯沃茨的死已一周有余。各方媒体和受其影响的人们除了悼念之外,更多地是提出了对美国司法的质疑。现在汇集各方的观点可以看出:斯沃茨的过失几乎无需争辩,众人的疑问均在量刑的尺度上。
本科学习美国历史之时就有个感触:美国的法律体系就像是一个生物体,创造者最智慧的地方就在于最初认定其不完美,从而采用一种自我修补的办法让它像一个生物那样去进化。那么这次的事件是否是揭了个短呢?窃以为正好相反——这背后隐现的是更为复杂缜密的商业利益。
9个月和35年
表面上包括亚伦的律师朋友在内很多人都认为这是一种“司法和社会形态上的以强欺弱”。哈评一位作者举了两个例子:《财富》网站曾经揭露一家医疗器械公司故意绕过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的审查,在病人脊骨中注入一种未经合理测试的骨水泥,从而导致几位病人的死亡。最后声称自己25年职业生涯中首次如此严格量刑的法官,只让该公司的负责高管入狱9个月,按正常判决也许6个月都不到。
另一个例子是关于汇丰为哥伦比亚和墨西哥的贩毒集团洗钱一事。尽管汇丰承认了,但是最后在年底以19亿美元和解。而19亿美元的代价仅仅相当于该银行5周的收入。汇丰高管及其员工甚至都没有被刑事起诉。
再来看看对亚伦的判罚:35年,这意味一个大学毕业生进去,退休的年龄才能出来。一个以推动信息社会进步为理想的人,你去剥夺他的有效社会价值,那就和剥夺他的生命也差不多了。按知晓事件来路的人看来这孩子仅仅是做了一些“欠考虑的事”:亚伦被控利用外置硬盘、通过物理接触的方式从MIT内网运行脚本下载了480万篇学术JSTOR论文。单凭这段专业IT人士才能道清由来的罪名就知道这和前两者的破坏力完全不可相提并论。那么为什么美国法律回到数字偷窃,侵犯知识产权判得如此严酷呢?首先我们要了解西方人眼中的知识产权究竟有多严肃。
不可触碰的底线
举个多年之前听一位中国老师讲述的亲身案例:在美国,他曾经用一张正版的Windows光盘安装了两台电脑,不料被学校相关部门调查。揭发他违反版权法的是与他同住的美国学生,而后此人很快搬离,拒绝与在他看来有道德缺陷的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如果说这个案例和艾伦的情况有距离,再举个我本人亲历的故事:在撰写研究生论文期间,对我们帮助巨大的不仅是美轮美奂的、历史悠久的牛津博德利图书馆,还有学校内网之上那个庞大的电子图书数据库。几乎任何一个时期、任何一个偏门领域的学术期刊都被扫描入库,可以方便地下载。有一晚,住在不远处的一位中国好友抱怨他的宿舍IP被系统阻止;原因是他的动作太过熟练,迅速地下载了两三百个PDF,结果电脑上弹出了一个警告:过快过多地下载论文是被严令禁止的!
而亚伦·斯沃茨干了什么?在数量上,他等于是把我这位好友的“违规动作”重复了2万多次。
间接伤害
为什么涉及到知识产权会如此深入一个国家和民众的习惯性思维,甚至是渗入道德观?我们来做个类比。有一片代表善恶之争的战略要隘,布满荆棘,有一支部队要经过这里,有经验的老兵做了两件事:首先,在属于自己的捷径上披荆去棘,以保证在非常时期自己能够安然逃脱;然后,他们在对手有可能选择的道路上精心布下地雷,以增加自己被追上的难度。
前面的捷径,就好比那些不够安全的药品、高风险或不道德的金融服务等,这些商业机构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游走到道德和利益的“灰色地带”,一旦通过便是巨大的商业利益,如果踩到了棘刺也不会危及性命。所以他们付出巨大的金钱和时间代价、游说立法,提前“开脱”自己未来要犯下的罪孽。
而在遏制对手方面,最直接的例子就是对于“知识产权”的严护。对此,他们做了一件完全相反的事情:大幅度地提升法律对此的惩罚力度,等有威胁的人一旦游走到这个地带让他粉身碎骨;这一方面,他们打击的主要对象是有可能在知识产权方面侵犯美国公司利益的其它公司和国家,比如近年来频频触雷的中国公司(如果我们不是那么健忘,可以想想深圳已近消亡的VCD产业);不过这样一来就不可避免会有间接伤害(Collateral Damage),当一些老兵故意走向自己开辟好的捷径之时,年轻的、充满反叛精神的新兵亚伦却步入了雷区。
不过,这次间接伤害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因为年轻亚伦·斯沃茨绝对是个非同一般的人物。他参与创造的RSS 1.0规格、知识共享(Creative Commons) 和Reddit等不仅是互联网共享精神的代表;看深远一些,甚至为谷歌,Facebook,百度等,以及未来的公司创新出了力;在保证版权的情况下,亚伦等人让很多人类的知识成果可以流动。
百度百科对亚伦的钦佩溢于行间字里,其中有一段记录:2008年,亚伦·斯沃茨以一己之力“解放”了20%的美国法律。背后的故事是斯沃茨编写了一个小程序,从收费的法庭记录查找系统中下载了海量文档(约占整个数据库的20%),并将之注入一些活跃分子搭建的开放数据库,从此用户可以将自己购买的判例法放入自由/公共领域。在本文开头我们提到过,这种判例的共享等于是加速了美国法律体系的自我完善和进化的速度,最终受益的是所有受其保护的人。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正是这个受益的司法体系和一位“异常亢奋的”检察官,卡门·奥提兹,让这个年轻的颠覆者的尊严尽失,最终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一百年后,那些被商业利益保护的脱罪者也许不会被人们想起,但是这位被同样的利益团体钉上火刑柱的亚伦·斯沃茨和他的贡献会被维基百科等记录下来。在更高的利益层面上无是非可言,我们能做的就是为亚伦默哀。
(作者:章劢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