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上梁山的真相（十一）

林冲怎样上梁山？（上）

在杀掉陆谦一干人后，林冲逃到柴进庄上住了几天，然后拿着柴进的介绍信投奔梁山。此前，柴进让林冲混在自己的打猎队伍里，通过了官府的盘查。原文说“把关的军官未袭职时，曾到柴时庄上，因此识熟”。前面提到，柴进专门收留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可见这位军官以前很可能也是流窜犯，至少受过柴进的恩惠，所以根本没有查看，直接放行。

又过了20天来，林冲来到梁山泊边上的一个酒店，并在酒店的墙上题了一首诗，小说原文是这样的：

（林冲）又吃了几碗酒，闷上心来，蓦然想起：“以先在京师做教头，每日六街三市游玩吃酒；谁想今日被高俅这贼坑陷了我这一场，文了面，直断送到这里，闪得我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受此寂寞！” 因感伤怀抱，问酒保借笔砚来，乘着一时酒兴，向那白粉壁上写下八句道∶

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

江湖驰闻望，慷慨聚英雄。

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

他年若得志，威镇泰山东！

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人写诗也常是有所感而作发。这段文字给人的感觉似乎是一气呵成，而那首诗正是林冲的酒后真言。然而，仔细分析诗中内容，竟然发现里面存在虚假信息。我们先来逐一解读：

首联：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我们在前面几篇已经分析过，林冲其实是一个任性和自私的官二代。为了一把宝刀，他会冷落鲁智深；生命遇到威胁时，他就毫不迟疑地抛弃妻子。他做过似乎很仗义的事，是在东京帮助过店伙计李小二免吃官司，但这可以算一时兴起（因为李小仁把他伺候得很好），谈不上仗义。

作为官二代，林冲的大半生是在养尊处优中度过的，遇到不如意的事情，他很可能发火。刚出野猪林时，林冲与董、薛二人来到一家酒店，等了很久还不上 菜，两个公人还没说话，林冲先大叫了起来。离开草料场后，林冲到了一间林中小屋，屋里的人让他烤火，林冲要酒喝遭到拒绝，他便用武力抢夺。所以，林冲这个 人其实既不仗义，也不朴忠。

江湖驰闻望，慷慨聚英雄。这句完全是假的。可以说，在棒打洪教头之前，林冲在江湖上根本没有什么名望。他遇到鲁 智深时也老大不小了，可鲁并没有听说过他，只认识他的父亲林提辖。在柴进的庄上，洪教头不知死活地向林冲挑战，正说明林冲在江湖上没有名气，洪不知道他的 厉害。除了鲁智深这个重口味基友，他身边并没有聚集什么英雄。宋江扶危济困，仗义疏财，网罗英雄不在话下。林冲“每日六街三市游玩吃酒”，能结识到真正的英雄吗？

这句有些版本作“江湖驰誉望，京国显英雄”。本系列依据的是百回本。按人民文学出版社百回本《水浒传》的前言所 述，“百回本最接近故事原貌”，一百二十回本多出来的部分是明朝人硬插进去的，七十回本是金圣叹的删改本。所以这句被后人篡改过。将“闻”改为“誉”似乎 多余，此处应该用仄声字，可是“闻”字本来就是平仄通用的，在这里读去声。“京国显英雄”虽然在对仗上更工整，但在气势上显然比“慷慨聚英雄 ”差很多。

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这两句用典，表明林冲有一定文学修养。浮梗就是泛梗，出自《战国策》，飘在水上的树枝，形容漂泊无依。转蓬指被风得到处乱飞的无根野草，形容功名渺不可及。

这两句貌似有点像林冲的经历，但有些事实必须指出。林冲在和鲁智深相遇时已经“三十四、五年纪”，根据文中线索 推算，那一年是宋徽宗政和四年（1114）；在宋江破方腊半年后去世，时在宣和五年（1123）。林冲只活了四十三、四岁，他的大半生是在优裕闲适中度过 的。说他身世漂泊也不全对。他原本只知道吃喝玩乐，对功名根本不放在心上，所以他绝对不是因为追求功名失败才去投奔梁山的。所以这一联不完全属实。

尾联：他年若得志，威镇泰山东！这句诗总算表达了林冲的真感情。这里“志”林冲在经历了一连串悲剧与磨难、从前 的好生活不可挽回之后萌生出来的志，与他自己在诗中写的“身世”、“功名”没有关系。梁山在泰山的西南方，林冲却要让自己的威名传播到泰山以东。事实上， 泰山一直往东就是大海，林冲誓要名扬四海。不过，王伦看到这句，估计会不爽。

正文提到“感伤怀抱”，说的就是他志向的改变。他借此诗在向世人宣告，从前那个都市玉哥（metrosexual）已经死了，梁山即将拥有一位战斗英雄。

做完这番分析，我们的问题就来了：这首诗到底是林冲乘酒兴写下的感怀之作，还是给自己刻意捏造的文宣？我认为是后者。

小说里介绍过，柴进收留地王伦和杜迁，是他们的恩人。王伦上梁山后，一直保持与柴进的联系。所以，柴进一定对梁山有所了解。他应该会把梁山的情况告诉给林冲。在第十五回，阮小二对吴用说：“有个旱地忽律朱贵，见在李家道口开酒店，专一打听消息。”可见，梁山泊周边的村民对这个酒店的位置也是一清二楚。林冲来到这家酒店，即使不确定也能想得到，梁山就在眼前。他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善于分析形势（见第六篇分析）。他敢在诗中点出自己的名字，并非因为喝高了，而是故意写出来给梁山的人看的。

总之，这首感怀诗相当于林冲编造的虚假简历，但同时也表现出了他的真实志向。它很有感染力，令读到它的人心动，包括酒店的老板朱贵。朱贵极力劝说王 伦留下林冲，为他最终上梁山立了功。所以，这首诗其实是林冲上梁山真正的“投名状”。

可惜王伦看过林冲后坚决不肯收留他。这是为什么？是否真因为人们所说的心胸狭窄？我认为，王伦是个聪明人，他不收留林冲是对的。 我们将在下一篇继续讨论逼上梁山最后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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