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的困境

两个多月前新版《水浒》热播，引发不少讨论。但是这些讨论很多都是围绕着的电视剧情节进行的，往往严重脱离原著。比如新浪上的一条引来不少加V大号热评的微博：

【宋朝是个很美好的时代】看水浒，一个残疾人，靠卖烧饼，还是没自己铺面的那种最低级小贩。能有自己的房子，能养活不工作的漂亮老婆。。。（博客天下）

这条微博的作者大概没有认真看过原文。《水浒》成书于元明时期，以宋朝为故事背景，但我们不能把里面所说的情况等同于宋朝。此条微博的最大错误在于认为，“武大靠卖烧饼能有自己的房子”。他其实并没有自己的房子。小说里明写，他在阳谷县紫石街“赁房居住”（一百回本第24回）。

不过，这条微博也有对的地方：武大的确是最低级的商贩。他是流动小贩，没有固定的营业场所，也没有雇用员工，是全靠自己肩挑手提贩卖炊饼。原著说他从清河县搬到阳谷县后，“仍旧挑卖炊饼”，这表明他原来就是靠炊饼为生的。由此可见，他一直属于低收入的弱势群体。另外，武大郎确实是侏儒*，到了残疾的程度。

武大虽然收入微薄，但他在阳谷的生活条件并不差。他租了一个二层小楼，楼上有卧室、餐厅，楼下是厨房。武松来住后，他还花钱请人在楼下另外整了一间房，里面有床、桌子、两个杌子，一个火炉。可见，武大的房子面积是不小的。

但我们不能因此断定，他租房的钱是是靠卖炊饼挣来的。原著对武大的钱从哪来有所交待，这是一个决定了好几个人命运的关键问题。首先要从潘金莲的身世说起。

潘金莲本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使女。大户见到她有姿色，便意图占有。潘金莲不从，还告到大户老婆那里。大户追求不得，由爱生恨，就想办法报复，把潘金莲嫁给了武大郎。他的目的是，搞出这样一对天地间的绝配，供世人围观哄笑：“好一块羊肉，倒落在狗口里。”而他正好坐在一旁欣赏，收获报复的快感。

可是，如果武大很穷，养不起潘金莲，潘不是饿死就是离开武大，大户就欣赏不了多长时间了。为了确保让潘长久地留在武大身边，他肯定愿意出一笔大钱。24回交待：“却倒赔些房奁，不要武大一文钱，白白地嫁与他。”所以，武大租房的钱，只能是来自大户的嫁妆。

这样一来，大户就给潘金莲制造出了一个困境：与武大在一起生活心有不甘，还要忍受外人的围观和嘲笑；离开武大，又难以过上舒适的生活，因为武大得了大户的资助，手头上还是有点钱的。

武大娶了潘金莲后，经常受到清河县的一些浮浪子弟骚扰，不得不搬到阳谷县。虽说远离了大户，但潘金莲的困境并没有消失。她无法忘记这种羞辱，因为没有能力报复大户，就把仇恨转移到了武大身上， “往常时只是骂武大，百般的欺负他。”（第25回）。此外，她还渴望生活中出现另一个人，能取代武大的位置。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她先是被武松**嫌弃，又被西门庆利用，到后来丧失人性，干出了谋杀亲夫的勾当。

有人喜欢把潘金莲的悲剧归咎于体制、文化或是国民性格。读不通原文、只知道上纲上线是无知浅人的通病。其实古往今来，人性大同小异。现代社会的人们，也会遇到类似于的两难困境。处理得不好，也会导致生命的毁灭。问题在于，潘金莲的困境是否无解？她应该怎么做？

如果潘金莲能够冷静地分析一下自己的处境，她也许会发现，情况没她想像和那样糟：

首先，她原本是大户家的使女，受人驱使，没有能力主宰自己的命运。嫁给武大后，她成了一个平民家庭的女主人。她自由了；

其次，武大通情达理，老实本分，平日任由潘金莲辱骂、欺负和支使，没有怨言，她比从前有了更大的权力；

第三，大户给了武大一笔价值不菲的嫁妆，武大也有自己的买卖，从小说的描述看，他们俩的生活还是比较舒适的；

最后，潘金莲还有行动的自由，在清河县，他们要面对大户和浮浪子弟的嘲笑与围观。虽然小说没有明讲，但有理由怀疑，这些浮浪子弟是大户雇来闹事的。到了阳谷县后，特别是当武松到来后，再没人欺负她家。她的生活本可以变得平静。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发现，即使潘金莲什么都不做，她的处境也大为改善。换一种心态，原先的问题就可能不是问题。

畅销书作家斯蒂芬·科维（Stephen Covey）在《高效能人士的七个习惯》中把人的生活分为两个圈子，一个是关注圈（circle of concern），包括你关心但无力去改变的事情；另一个是影响圈（circle of influence）， 包括那些你有能力去影响甚至改变的事情。科氏认为，我们应该把主要精力投到影响圈里，把力所能及的事情都做好，同时努力增加自己的能力，扩大影响圈。同 时，对于我们无力改变的关注圈，则应该放在一边，不要为它们浪费太多精力。随着影响圈的扩大，你的关注圈会缩小，生活会变得更有成效。我虽然并不认同科氏 的全部理论，但赞同他这个观点。

潘金莲显然反其道而行之，她对处境的改善无动于衷，对从前的遭遇又不能释怀，陷在关注圈里不能自拔。最终的结果是，不仅她本人，还有她身边的几乎所有人，都走上了绝路。

这样看来，潘金莲本人最应该对这场悲剧负责。

实际上，她本可以在影响圈里有一番作为的。 她有很多优点，小说第24回说她“诸般倒好”，在25回又借王婆之口夸她做的一手好针线和善于待人接物。她完全有条件与武大一起营造出美好的生活，做一个聪明能干的好妻子，乐善好施的好邻居，赢得世人的赞誉，而不必背上“淫妇”的恶名。她的困境也最终得到化解。

名著之所以为名著，就是因为它耐读。《水浒》里讲的许多故事，对于当代人仍有很深刻的警示。

注：

*关于武大的身高，《水浒》里提到他 “不满五尺”（24回），可以理解为与五尺接近。宋明时期，一尺相当于31厘米多，那么武大的身高可能在1.5米左右，虽说矮也算不上侏儒。但小说又提到，林冲身高八尺，按宋明的尺算，林冲比姚明还高很多。所以，这里八尺只能上古的尺算。林冲的身高在1.85米左右，武大身高为1.15米。

**武松初见潘金莲时曾被其美色所打动，具体分析请见本博《当武松爱上潘金莲》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