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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红楼梦》的作者不是曹雪芹(三)

东山豹蔚2010-11-30

 

袁枚(1716-1791)《随园诗话》卷二载:

 

“曹练亭为江宁织造……其子雪芹撰《红楼梦》一书,备记风月繁华之盛。中有所谓大观园者,即余之随园也。

 

新红学派的 开创者胡适在《红楼梦考证》中,对这一条记载采取了两种处理方式:一、对曹雪芹就是《红楼梦》的作者和大观园即袁枚之随园的说法加以确认;二,考证出曹雪芹是曹寅的孙子,而不是儿子。这一篇针对胡适的结论,要讨论的问题是:曹雪芹其人是否存在?他是否写过《红楼梦》?他是不是曹寅的儿子或孙子?

 

曹雪芹在历史上确有其人,这从敦诚、敦敏、张宜泉的诗文里可以得到证实。敦诚(1734-1791),守敬亭,号松堂,在旗人中文名较高,著有《四松堂集》、《鹪鹩庵笔麈》等。他的哥哥敦敏(1729-1796以后),字子明,号懋斋,有《懋斋诗钞》传世。兄弟二人是清初阿济格之后,离满清皇室比较远,因而地位不是太显贵。张宜泉生卒年不祥,据说是汉军旗人,著有《春柳堂诗稿》。其诗稿于1889年才刊印,可靠性受到质疑,但由于考证过于繁琐,这里我们权且把张宜泉的诗也当作有关曹雪芹生平的第一手资料,用作参考。

 

这三人留下的与曹雪芹相关的文字不多,现全部列在下面:

 

敦诚有诗五首,短文一则:

 

寄怀曹雪芹(沾)

少陵昔赠曹将军,曾曰魏武之子孙。君又无乃将军后,于今环堵蓬蒿屯。 扬州旧梦久已觉,且着临邛犊鼻裈。爱君诗笔有奇气,直追昌谷破篱樊。当时虎门数晨夕,西窗剪烛风雨昏。接罹倒着容君傲,高谈雄辩虱手扪。感时思君不相见,蓟门落日松亭樽(时余在喜峰口)。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扣富儿门。残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

 

佩刀质酒饮

 

秋晓遇雪芹于槐园,风雨淋涔,朝寒袭袂。时主人未出,雪芹酒渴如狂。余因解佩刀沽酒而饮之。雪芹欢甚,作长歌以谢余,余亦作此答之。

我闻贺鉴湖,不惜金龟掷酒垆。又闻阮遥集,直卸金貂作鲸吸。嗟余本非二子狂,腰间更无黄金珰。秋气酿寒风雨恶,满园榆柳飞苍黄。主人未出童子睡,斝干瓮涩何可当。相逢况是淳于辈,一石差可温枯肠。身外长物亦何有?鸾刀昨夜磨秋霜。且酤满眼作软饱,谁暇齐鬲分低昂。元忠两褥何妨质,孙济缊袍须先偿。我今此刀空作佩, 岂是吕虔遗王祥。欲耕不能买犍犊,杀赋何能临边疆?未若一斗复一斗,令此肝肺生角芒!曹子大笑称快哉,击石作歌声琅琅。知君诗胆昔如铁,堪与刀颖交寒光。我有古剑尚在匣,一条秋水苍波凉。君才抑塞倘欲拔,不妨斫地歌王郎。 

 

赠曹芹圃(雪芹) 

满径蓬蒿老不华,举家食粥酒常赊。衡门僻巷愁今雨,废馆颓楼梦旧家

司业青钱留客醉,步兵白眼向人斜。阿谁买与猪肝食,日望西山餐暮霞。

 

挽曹雪芹二首

四十萧然太瘦生,晓风昨日拂铭旌。肠回故垄孤儿泣,泪迸荒天寡妇声。

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葬刘伶。故人欲有生刍吊,何处招魂赋楚蘅?

 

开箧犹存冰雪文,故交零落散如云。三年下第曾怜我,一病无医竟负君。

邺下才人应有恨,山阳残笛不堪闻。他时瘦马西州路,宿草寒烟对落曛。

 

挽曹雪芹(甲申)

 

四十年华付杳冥,哀旌一片阿谁铭?孤儿渺漠魂应逐,新妇飘零目岂瞑?

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葬刘伶。故人惟有青山泪,絮酒生刍上旧坰。

 

《鹪鹩庵笔麈》短文一则

 

余昔为白香山《琵琶行》传奇一折,诸君题跋,不下几十家。曹雪芹诗末云:“白傅诗灵应喜甚,定教蛮素鬼排场。”亦新奇可诵。曹平生为诗大类如此,竟坎坷以终。余挽诗有“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葬刘伶”之句,亦驴鸣吊之意也。

 

 *“扬州旧梦久已觉下有双行小注雪芹曾随其先祖寅织造之任,这条注是不可靠的,以后会提到。

**“孤儿渺漠魂应逐下有双行小注:前数月,伊子殇,因感伤成疾。

 

敦敏《懋斋诗钞》与曹雪芹直接相关的诗有六首:

芹圃曹君沾别来已一载余矣,偶过明君琳养石轩,隔院闻高谈声,疑是曹君,急就相访,惊喜意外!因呼酒话旧事,感成长句。

可知野鹤在鸡群,隔院惊呼意倍殷。雅识我惭褚太傅,高谈君是孟参军。

秦淮旧梦人犹在,燕市悲歌酒易醺。忽漫相逢频把袂,年来聚散感浮云。

 

题芹圃画石

傲骨如君世已奇, 嶙峋更见此支离;醉余奋扫如椽笔,写出胸中块垒时!

 

赠芹圃

碧水青山曲径遐,薜萝门巷足烟霞。寻诗人去留僧舍,卖画钱来付酒家。

燕市哭歌悲遇合,秦淮风月忆繁华。新愁旧恨知多少,一醉酕醄白眼斜。

 

访曹雪芹不值

野浦冻云深,柴扉晚烟薄。山村不见人,夕阳寒欲落。

 

小诗代简寄曹雪芹

东风吹杏雨,又早落花辰。好枉故人驾,来看小院春。

诗才忆曹植,酒盏愧陈遵。上巳前三日,相劳醉碧茵。

 

河干集饮题壁兼吊雪芹

花明两岸柳霏微,到眼风光春欲归。逝水不留诗客杳,登楼空忆酒徒非。

河干万木飘残雪,村落千家带远晖。凭吊无端频怅望,寒林萧寺暮鸦飞。

 

张宜泉《春柳堂诗稿》共有与曹雪芹相关诗四首:

 

怀曹芹溪

似历三秋阔,同君一别时。怀人空有梦,见面尚无期。

扫径张筵久,封书畀雁迟。何当常聚会,促膝话新诗。

 

和曹雪芹西郊信步憩废寺原韵

君诗曾未等闲吟,破刹今游寄兴深。碑暗定知含雨色,墙颓可见补云阴。

蝉鸣荒径遥相唤,蛩唱空厨近自寻。寂寞西郊人到罕,有谁拽杖过烟林。

 

题芹溪居士 姓曹名沾字梦阮,号芹溪居士,其人工诗善画

爱将笔墨逞风流,庐结西郊别样幽。门外山川供绘画,堂前花鸟入吟讴。

羹调未羡青莲宠,苑召难忘立本羞。借问古来谁得似,野心应被白云留。

 

伤芹溪居士 其人素性放达,好饮,又善诗画,年未五旬而卒

谢草池边晓露香,怀人不见泪成行。北风图冷魂难返,白雪歌残梦正长。

琴裹坏囊声漠漠,剑横破匣影铓铓。多情再问藏修地,翠叠青山晚照凉。

 

以上就是能 找到的全部有关"曹雪芹"的最直接的资料了。二敦与张宜泉笔下的曹雪芹有一些共同之处:能诗,会画,爱喝酒,喜高谈。他们与曹雪芹的交情也很深,在他生前有诗唱和,在他死后还写诗凭吊、怀念。但也有一些差异,在二敦眼中,曹雪芹生活贫苦,如“满径蓬蒿”(敦敏)、“举家食粥酒常赊”(敦诚),“卖画钱来付酒 家”(敦敏),可以说已经到了穷困潦倒的地步,结局是“坎坷以死”。但与张宜泉交往的曹雪芹给人的感觉好像是一个喜欢舞文弄墨的文人雅士,还有点意气风发的样子,如“爱将笔墨逞风流”,“野心应被白云留”等。另外三人对曹雪芹的称呼也不一样,二敦多称雪芹、芹圃,张宜泉喜欢称芹溪居士。

 

二敦与张的 最大分歧在于曹雪芹的年龄,敦诚在诗中称他活了四十岁,但张宜泉在诗前小序中却说“未及五旬而卒”,那应该是四十八九岁。单从诗来看,我觉得还是四十岁更合理。二敦提到了曹雪芹的过去,如“扬州旧梦”、“秦淮旧梦”、“废馆颓楼梦旧家”,敦诚甚至知道曹雪芹的病因(前数月伊子殇,因感伤成疾)和他什么时候 死的(晓风昨日拂铭旌)。张宜泉对这些全未涉及。看来,二敦与曹是故交,张宜泉可能是曹晚年认识的朋友。从三人的挽诗来看,敦诚两次提到曹雪芹活了四十岁,第一首挽诗第一句就是“四十萧然太瘦生”,在改诗中,还是写成“四十年华付沓冥”,强调之意很明显。所以,曹雪芹终年即便不是整整四十岁,也应该是很 接近的。而张宜泉的诗前序颇为可疑。一般来说,诗的题记或诗前序不是随便写的,既然写了,就要和诗的内容对应上。举敦敏的第一首诗为例,前四句对应题记中的“隔院闻高谈声,疑是曹君;急就相访,惊喜意外!”,秦淮一联对应“因呼酒话旧事”,忽漫一联对应“别来一载余,偶过养石轩,感成长句”。可以说,题记的所有内容都被诗涵盖了。再看张宜泉自己的《题芹溪居士》,整首诗都围绕着“工诗善画”四字加以渲染。但在《伤芹溪居士》中,“其人素性放达,好饮……年 未五旬而卒”这些内容在诗里完全没有着落,还不如不写。《春柳堂诗稿》刊印时间距离曹雪芹时代有一百二三十年,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这条小序是后人伪造。

 

对于曹雪芹 的亡年,有壬午、癸未、甲申三种说法,其中壬午说是根据脂砚斋批语得出来的,不可信。另外两种依据二敦诗文。敦诚《挽曹雪芹》写于甲申,其中有一句是“晓风昨日拂铭旌”。这句说明,曹雪芹是在敦诚写诗的前一天早上去世的。“风拂铭旌”是死亡的委婉说法,不指下葬。所以,曹雪芹死于甲申年(1764)。他只活了四十岁,那么他应该生于1725年左右。

 

但这三人的诗文还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都没有提到曹雪芹在写《红楼梦》!《红楼梦》凝聚作者十年苦功,一生心血,这三人既与曹雪芹关系如此密切,为何对它只字未提?这岂不是非常可怪之事吗?如果说曹雪芹害怕因文字获罪,向好友隐藏了自己写《红楼梦》的事实,可他为什么又把名字写在上面?这岂不是把自己给卖了?曹雪芹亡于1764年,而敦诚死于1791年,敦敏至少活到了1796年,在二敦生前,《红楼梦》早就以钞本形式流传开了。可在他们的文集里,为什么就无一字涉及《红楼梦》呢?如果说二敦因为书里有弘旿所说的碍语而不愿意阅读和提及这本书,那么为什么他俩既没有同曹雪芹保持距离,也不规劝他,反而继续与他往来唱和,甚至在他死后,还很沉痛地写诗悼念?他们不担心像鄂昌那样受到牵连么?

 

一些铁杆拥 曹派极力想在这些诗文里找出曹雪芹写《红楼梦》的蛛丝马迹。敦诚在《寄怀曹雪芹》中的“不如著书黄叶村”,就被他们附会成曹雪芹在黄叶村里写《红楼梦》。凭什么说一定是《红楼梦》呢?其实,这句诗和上面三句一样,也是敦诚规劝曹雪芹的话,所以要与前面三句合起来解释:“劝君莫弹食客铗”用的是战国冯驩的典 故,意在劝曹雪芹不要充当豪门食客;“劝君莫扣富儿门,残杯冷炙有德色”化自杜甫的“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处处潜悲辛”,“有德色”为古时常用语,即施舍者的神色,暗含“潜悲辛”,这两句也是劝他不要攀附权贵,让人使脸色看。第四句和前三句一样,也是有典的。古人入世不利、退而著书的故事 很多,像孔子、韩非,写出的都是大手笔,敦诚在这里,会去劝曹雪芹去写《红楼梦》这种充满白话、土话的闲书吗?显然不会。“黄叶村”出自苏东坡的《书李世南所画秋景》:扁舟一棹归何处?家在江南黄叶村。“黄叶村”就是代指“家”,非曹雪芹所住地名。北京植物园里的黄叶村纯属假冒,全不可信。这四句诗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就是劝曹雪芹别整天想着攀附媚事权贵,自讨没趣,还是好好呆在家里写点东西吧。至于曹雪芹写了没有,又写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但书也不是想写就能写,尤其是写《红楼梦》这样的书。乾隆时代的戚寥生评价说:“吾 闻绛树两歌,一声在喉,一声在鼻;黄华二牍,左腕能楷,右腕能草。神乎技也,吾未之见也。今则两歌而不分乎喉鼻,二牍而无区乎左右,一声也而两歌,一手也而二牍,此万万不能有之事,不可得之奇,而竟得之《石头记》一书。嘻!异矣。夫敷华掞藻、立意遣词无一落前人窠臼,此固有目共赏,姑不具论;第观其蕴于心 而抒于手也,注彼而写此,目送而手挥,似谲而正,似则而淫,如春秋之有微词、史家之多曲笔。

 

杰出的歌者,可以同时用喉鼻唱出两种声音。高明的书家,能同时用左右手写出不同的字体。而他认为《石头记》的作者之于红楼梦,就像用一张嘴唱出两音,用一只手同时写出两体,实在是万万不能有之事,不可得之奇。戚氏赞叹《红楼梦》的写作技巧,已经到了神乎其神的境地。

 

光有神奇的 文笔还不够,《红楼梦》的作者还必须是个文化全才。道光年间的王希廉(护花主人)评价此书说:“论翰墨则诗词歌赋、制艺尺牍、评书戏曲、对联扇额、酒令灯谜、说书笑话,无不精善;论技艺则琴棋书画、医卜星相、匠作构造、栽花种果、畜养禽鱼、针线烹调、巨细无遗;论人物则方正明邪、贞淫顽善、节烈豪侠、刚强 懦弱,及外洋诗女、仙佛鬼怪、尼僧女道、娼妓优伶、盗贼邪魔、醉汉无赖,色色俱有;论事迹则繁华筵宴、奢纵宣淫、操守廉贪、宫闱仪制、贸易钻营、事事皆全;甚至寿终夭折、暴病亡故、投河跳井、悬梁被逼、吞金服毒、撞阶脱精等,亦件件皆有、包罗万象,囊括无遗。”

 

曹雪芹是否 具备写《红楼梦》的资质呢?敦诚屡次称他的诗风像李贺(“爱君诗笔有奇气,直追昌谷破篱樊”、“牛鬼遗文悲李贺”),二敦都拿他和曹植作比(“邺下才人”、“诗才忆曹植”),这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近乎恭维,但这主要因为他姓曹。给兄弟二人印象更深的,是曹雪芹的健谈和风度。从“高谈雄辩虱手扪”和 “高谈君是孟参军”看,他很能侃。在兄弟俩的诗中,他被比作阮籍、刘伶、嵇康、吕安、山简、王猛、孟嘉,说明他有些魏晋名士的风度。此外,敦敏和张宜泉还赞誉他善画。但光凭这些,显然不够还够格写《红楼梦》。如果他真有戚寥生赞叹的神奇笔法和王希廉赞道的惊人学力,总该能给朋友留下极深的印象,使他们有所 记录。可惜,我们找不到这样的记录。

 

相反,反复 阅读敦诚的文字,给人的感觉是,曹雪芹的文才并不甚高。他在《鹪鹩庵笔麈》里说:“余昔为白香山《琵琶行》传奇一折,诸君题跋,不下几十家。曹雪芹诗末 云:“白傅诗灵应喜甚,定教蛮素鬼排场。”亦新奇可诵。”敦诚所引的这句诗是雪芹留下的唯一文字。以我菜鸟的眼光看,感觉这两句并没有太高明的地方。 “应”字有揣测的口气,“定”却表示肯定,句势不很连贯。敦敏的评价不过是“亦新奇可诵”,还说“曹平生为诗大类如此”。可见,他并不认为雪芹的诗有太突 出的地方。敦诚记录下曹雪芹的这句诗,最大的可能是这句奉承搔到了他的痒处,他与其说在夸曹雪芹的诗,还不如说在夸自己写的这折传奇。根据“开箧犹存冰雪文”一句可知,敦诚是保留了一些曹雪芹的诗文的,但竟然没有一首刊刻流传。由此可看出,敦氏兄弟喜爱曹雪芹的性格,胜过他的文采。我们根本看不出曹雪芹有 写《红楼梦》的才华。

 

当然,光有 文采、学识还是不行,更重要的是阅历。大家都承认,《红楼梦》中所描绘的大家庭的生活,非亲睹亲历者不能写出。这就是为什么新红学派把曹雪芹的家世看得那么重要。他们一定要把曹雪芹的出身安排在一个诗礼簪缨之族、温柔富贵之乡。《红楼梦》小说和金陵关系密切,所以他们想到了江宁织造曹寅。

 

曹寅(1658--1712), 字子清,号楝亭,又号荔轩。其先祖本为汉人,根据新红学派的考证,曹家先祖本是辽阳的汉人,明末投降后金,成为满族贵族家的包衣(满语家奴),后来随满清入关。曹寅的母亲孙氏,当过康熙的奶妈,曹家因此也受到康熙的关照。曹寅的父亲曹玺任江宁织造郎中。织造归内务府管,是皇宫驻外的办事官员。曹玺死后,曹 寅继任。康熙南巡时,曹家曾负责接驾。寅颇具文才,和当时不少名士都有来往。他死后,曹玺继任。两年后曹玺又死了。另一个儿子(过继)曹頫继任,直至1727年(雍正5年),曹家即因骚扰驿站案、织造亏空案被革职抄家。曹家三代人总共当了58年的江宁织造。拿曹寅的家世与《红楼梦》里的贾家简单地对照一下,就会发现两者差异甚大。贾家的祖先是开国功臣,世受恩荣,而曹家不过是满人的家奴,凭和皇帝的奶水情发家,老皇帝一死,便很快败落,也不是什么诗礼簪缨之族。织造不过正五品,相当于秦可卿的老爹营缮司郎中。曹頫在给康熙的奏折里说:窃念奴才包衣下贱,黄口无知,伏蒙万岁天高地厚洪恩,特命奴才承袭父兄职衔,管理江宁织造。奴才自问何人,骤蒙圣主浩荡洪恩,一至於此。包衣是在打在曹家身上永远的烙印,试问曹家哪里有立功立事,开国称孤的世族大家的煊赫气势?

 

那曹雪芹与 曹寅是什么关系呢?目前,从目前找到的曹寅有关的家谱——《八旗满洲氏族通谱》、《辽东曹氏宗谱》、《五庆堂重修曹氏宗谱》————整理出曹寅的谱系是:高祖曹智生锡远,锡远生玺,玺生寅、宣(荃),寅生颙、頫,颙生天佑。(根据曹寅的诗,他还一个儿子“珍儿”,早死。)

 

曹颙死于1715年(康熙54年),苏州织造李煦(曹寅的大舅子)同年上奏说:臣煦于三月初二日到江宁织造署内,即向臣妹宣示恩旨:主子俯念孀居无依,恐你一家散了,特命曹頫承继守祧,袭职织造,得以养赡孤寡,保全身家。目下不必进京,俟秋冬之际,率领曹頫将曹寅灵柩扶归安葬。曹颙年纪轻轻就死了,康熙命曹頫承继守祧,袭职织造。可见曹頫不是曹寅的亲生儿子,是从兄弟那里过继来的。曹頫本人上奏说:奴才之嫂马氏,因现怀妊孕已及七月,恐长途劳顿,未得北上奔丧,将来倘幸而生男,则奴才之兄嗣有在矣。这说明曹颙有个遗腹子,就是家谱上提到的曹天估,他刚好生于1715年。根据奴才之兄嗣有在矣可以得知,曹天佑是曹颙唯一的儿子。所以,曹氏家谱和清宫档案,基本上可以互证。

 

但是,在这些可靠性较强的史料中,我们偏偏找不到曹雪芹的影子,也见不到霑、芹圃、芹溪这些字眼儿。胡适认为曹雪芹是曹寅的孙子,根据的是杨钟羲《雪桥诗话》:

 

敬亭(清宗室敦诚字敬亭)……尝为《琵琶亭传奇》一折,曹雪芹(沾)题句有云:“白傅诗灵应喜甚,定教蛮素鬼排场。"雪芹为楝亭通政孙,平生为诗,大概如此,竟坎坷以终。

 

胡适这时还没有看到敦诚的《四松堂集》,但他认为“杨先生既然根据《四松堂集》说曹雪芹是曹寅之孙,这话自然万无可疑。”(《红楼梦考证》)

 

可事实证明,胡适认为“万无可疑”的事,实际上是万分可疑的。胡适后来不仅看到了《四松堂集》的刻本,还看到了付刻前的写本。所以他又写了《跋红楼梦考证》,供认:

 

扬州旧梦久已绝一句,原本绝字作觉,下帖一笺条,注云:雪芹曾随其先祖寅织造之任。《雪桥诗话》说曹雪芹名沾,为楝亭通政孙,即是根据于这两条注的。

 

这条注绝不是敦诚的小误,而是他人作伪。敦诚死于1791年,而《四松堂集》写本前面有纪昀和敦敏的序,写明是嘉庆元年(1796年)。可见,写本至少在敦诚死后5年才出现,这笺条不是敦诚本人的文字。它也不是敦敏加的,因为雪芹曾随其先祖寅织造之任的说法根本就错了。曹雪芹大约生于1725年,而曹寅在1712年就死了,他如何能随其先祖之任?敦敏了解曹雪芹,不可能犯这样的常识性错误。这个笺条应该是二敦以外的人贴上去的,周汝昌认为,这是刊印者误加。所以胡适提供的证据完全站不住脚。

 

这个笺条上的字最终被刻入《四松堂集》,误导了杨钟羲,也误导了胡适。拿掉它之后再看二敦和张宜泉的诗,我们会发现,按敦诚所说,1727年 曹家被抄的时候,曹雪芹只有三岁,已经没法经历什么人世繁华了。由此可见,他根本不具备写《红楼梦》所需要的阅历,一些支持作者为曹说的人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想尽了各种办法。有人不理会敦诚,采用张宜泉的说法,更有人将曹雪芹的生年提前,并说什么曹雪芹欺骗了敦诚。这种通过编故事自圆其说的作法注定不会得 出有说服力的结果。

 

在二敦与张 宜泉的诗文中,也找不到任何关于曹雪芹身世的信息。这正说明,他并非豪门之后。不过,二敦对他比较了解,在诗中还是透露了有关他过去的一些线索。而这些线索,又被人拿来附会。比如有些人一口咬定,秦淮旧梦就是指曹雪芹过去的繁华生活,周汝昌以为是隐指《红楼梦》写作。可为什么一定要用秦淮呢?写成金陵旧梦 岂不更工整、更贴切吗?而且在敦诚的诗里,还有“扬州旧梦”呢!曹雪芹在扬州可有什么遗梦吗?

 

敦诚的诗不但被加了伪注,还遭到篡改。胡适在《跋红楼梦考证》中说:“又‘扬州旧梦久已绝’一句,原本绝字作觉。” 这 是说《四松堂集》原作“觉”,在胡适所摘引的《熙朝雅颂集》变成了“绝”。似乎没人在意这个改变,但这一字之差,文义改变不小。绝有断绝之义,扬州自古繁华,所以这句可以勉强理解为“曹雪芹的繁华生活很早以前就被打断了”。但是原本作“觉”,是醒来的意思,敦诚显然化用了杜牧的《遣怀》诗“十年一觉扬州 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扬州梦就是青楼梦。原来,曹公有过纵情声色的日子。下面一句:且着临邛犊鼻裈,典出《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文君当垆,相如身自 着犊鼻裈与佣保杂作,涤器于市中。”敦诚在这里并不真指曹雪芹穿上子弹头内裤,给人打工去了,只不过用来形容他的处境,是说曹雪芹不再迷恋青楼红粉,转而守着糟糠之妻,过着清贫的生活。这是委婉的说法,实际情况是曹雪芹嫖光了家产,生活日益艰难。

 

敦敏提到的秦淮旧梦和扬州旧梦是一个意思。杜牧诗: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后庭花。秦淮河两岸自古以来就是风月场所。特别到了中晚明时期,更是名妓辈出,秦淮八艳听说过吧?“秦淮旧梦人”指曹雪芹从前的红粉知己,下一句里的“燕市悲歌”出自《史记·刺客列传》:“荆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若无人者。这一联的意思也很简单,说的糙点就是你窑子里的老相好还在呢,可你曹雪芹已经没钱玩了,更没钱替人家赎身,你只能跟我跑到大街上去借酒浇愁。另外一句诗里的燕市哭歌悲遇合,秦淮岁月忆繁华意思大同小异,也是指喝酒发牢骚,回忆从前纸醉金迷、绮红偎翠的生活。

 

从二敦的诗文中,大致可以勾勒出曹雪芹的人生轨迹:不治产业,好色贪杯,经常到青楼与妓女厮混,家底败光以后,被迫住进衡门僻巷,最后坎坷以终。这个曹雪芹既没有写过《红楼梦》,也与江南织造曹家没有任何关系。他之成为《红楼梦》的作者,实在是两百多年来最大的一个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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