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武松爱上潘金莲（下）

上一篇讲到，武松并不是令潘金莲一见就砰然心动的类型。那么，她渴望和武松在一起，必有其他私心。其实也不难理解，武松不仅能带给她满足和安全感，而且还很有面子，刑警队长怎么也比卖炊饼的小贩强。

武大买菜回来，潘金莲不管安排，叫武大去求隔壁王婆做了。随后，三人在楼上吃饭。潘金莲对武大不理不睬，一个儿劲地劝武松喝酒吃菜，这无异是对他说：武大靠边站，我的眼里只有你。

武松的反应如何？原文是：

武松是个直性的汉子，只把做亲嫂嫂相待。

直性，拿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实在”。实在的人有一说一，不会拐弯抹角打哑谜，也不去费心琢磨别人的话外之音。然而，武松真是个直性的汉子吗？

正面描写，暗中拆穿，是《水浒》作者惯用的手法。比如在第十八回宋江出场时，作者对他有一大段描写，其中说他“更兼爱习枪棒，学得武艺多般”。可是，在整部小说里，你不曾见到宋江施展过拳脚，小说只提到他在孔家庄当过孔明和孔亮的枪棒师傅。第三十二回，武松和孔亮交手，像小孩子一样把他放翻。孔亮出场时，作者形容说是个“大汉”，“相貌堂堂强壮士”，应该有些力气。可是，这位强壮士不堪武松一击，只能说他武功太差，这从侧面证明宋江的武功也很低，甚至可能根本没有武功。

作者用这种方法告诉读者，宋江出场时的那段描写不完全是真实的宋江，而是江湖传说中的被美化了的宋江。

同样，从武松后来的事迹可以看出，他也不是直性的人，极善于掩饰和做秀。第三十回，武松在打完蒋门神之后，要蒋摆下酒席与施恩赔罪，当众宣布：

“你众人休猜道（施恩）是我的主人，我和他并无干涉。我从来只要打天下这等不明道德的人。”

施恩与蒋门神，是孟州两股黑恶势力的头目，他们之间的火并毫无道德可言。武松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不帮施恩，以后在牢房里日子不好过，帮了施恩，就能好吃好喝，像爷娘一样被供着。所以，武松去打蒋门神，是为了能在孟州过的好，完全出于一己之私。可他却要拼命澄清，自己不是替施恩卖命的黑帮打手，而且因为道德的目的才出手的。难听点说，这叫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也表明他很能做秀。

第三十一回，武松在张督监府杀死十五口人。在被杀的人里，真正陷害他的只有三四个，其他大多是无辜的妇孺。他在墙上写下“杀人者，打虎武松也”的字样。孟州府又不是不认识武松，何必写上“打虎”二字？因为虎是吃人的恶兽，打虎者象征着行侠仗义的英雄。这是武松的又一次做秀，他把自己装扮成正义的一方，掩盖滥杀无辜的罪行，给江湖留下一个有关自己的正面的传闻。

以上表明，武松颇有心计。他明白潘金莲的意思，只不过要考虑偷情的成本。自己刚从一个江湖混混变成阳谷县都头，只过了七八天风光的日子。万一与嫂通奸的丑闻败露出去，打虎英雄的声誉就要受损。倘若潘欲罢不能，得陇望蜀，甚至在求之不得最后以鱼死网破相威胁，则更不好收场。

此外，潘金莲对如武松如此殷勤，已经把他逼到了和武大对立的位置。武大虽然又矮又丑，智力却正常。前面交代过，他是因为娶潘金莲而才被人欺负的，可出于私心，他又绝不愿放弃她。武松的到来给了他希望。他寻求弟弟的保护，目的正在于长久地占有潘。如果武松与潘金莲有染，就把武大逼上了绝境。俗话说，蔫人出豹子。老实人一旦被逼到发飙，破坏力不容小视。

权衡利害之后，武松决定同潘金莲保持距离。潘金莲的暗示，他假装不懂，潘金莲的眼光，他低头装没看见，而且在这一段对话中，武松几乎每句要说“嫂嫂”二字，这是在提醒潘注意自己的身份。没有提到嫂嫂的只有一句，也是说给潘金莲听的：

当日吃了十数杯酒，武松便起身。武大道： “二哥，再吃几杯了去。”武松道：“只好恁地，却又来望哥哥。”

武松这里不说 “来望哥哥嫂嫂”，等于是告诉她，他目前不打算和她有什么出轨行为。但此时的潘金莲已经被欲望蒙蔽了理性。一向言语撇清的她没有理会武松的话外之音，在武松临行前还对他说：

“叔叔必是记心，奴在这里专望。”

看来，潘金莲对和武松见面之初的那一点点默契念念不忘。殊不知，武松已经把这个念头抛到爪哇国去了。

作者在这里又有一首诗，褒贬极为分明：

可怪金莲用意深，包藏淫行荡春心。武松正大元难犯，耿耿清名抵万金。

潘、武二人都有私欲，而作者褒武贬潘，是因为武松能以礼义来节制自己的欲望，无论他的动机是什么，至少在表面上，他做到了。这就是儒家所说的“克己复礼”。而潘金莲已经深陷人欲的泥潭，走在通向自我毁灭的路上，可她还浑然不觉，还以为认识武松是天作的缘分。

宋朝朱子有诗云：世路无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人欲不加约束，便成为洪水猛兽，吞噬别人也吞噬自我，不到同归于尽不能停止。有人以为，一切应该从天性出发，要倚重天性。这种说法纯属一派胡言！人的天性是什么？就是看见好东西就想拿来，见着称心的异性就思占有，放纵天性，就意味着全然不顾道德和法律，结果必将是暴力和强权主导一切，人类集体向禽兽回归。

小说《水浒》的劝诫意义，就在于此。

（未完待续）